陆珊瑚不等被抓,矮了头躲过,跨出浴缸,抹了一把脸,泪水掺和在温热泡澡水里一并被擦掉,睫毛一簇簇的眨着:“你再冲干净吧,我去帮你拿浴袍。”
“别走,”龚崇丘哆嗦着,怀里少了个人,皮肤猛地遭遇低于他体温的室内气温,毛孔收缩,他整个人关节僵直,差点磕到浴缸,干脆往前一扑,撞向陆珊瑚小腿:“别走,珊瑚,别走,我还有话说!”
陆珊瑚生生被他拖住脚步,被搂住的小腿明显感觉到龚崇丘不正常的体温,无可奈何,只垂了头看向身下龚崇丘被打湿之后更显乌黑浓密的发:“病好了再说吧。”
“我等不了!我从昨晚担心到现在,一闭上眼睛就觉得你要带着多多逃走!”
怎么会,陆珊瑚小声喃喃道,当初自己都能冷静面对,现在不过是揭开陈年伤疤,冒些血而已,怎么可能这么莽撞?多多的病刚有起色,跟幼儿园的孩子才开始融洽相处,一切刚刚走上正轨,他甚至打了两三个电话,准备去面试,应聘一些能早些下班的工作。
他往上抬了抬脚,龚崇丘是下了死力气的,像是一把地锁。
于是他只能站定,浴室里的暖灯亮得刺眼,水蒸汽被空气循环系统很快抽走,只留下两人身上淡淡的同款沐浴露香气,他叹了口气:“你先起来,地板上很凉。”说完伸手去拽龚崇丘,怎奈龚崇丘在热水里混久了,更乏力,不但没扶起来,还把他也拖向地面,眼看着他的头就要越过龚崇丘,磕上浴缸边缘,他两只手又不得空护着龚崇丘,这瞬间只能咬牙闭了眼,准备承受接下来的剧痛。
一声闷哼,想象中的应该带着伤口鲜血出现的疼痛感没有出现,他跟浴缸边缘隔着龚崇丘厚实高温的手掌——龚崇丘生生用自己去承担本该出现在陆珊瑚额头上的痛。
撞击力这么强,龚崇丘手指本就被水泡得发皱,骨节磕到迅速红肿,很快就蔓延了一大片,肉眼可见手背肿起小山丘,伤口豁了皮,血慢慢从中间顺着手臂铺到浴室地面。
陆珊瑚吓得一声惊呼,拎了浴袍丢在龚崇丘身上:“把衣服穿上,我去叫金医生!”
拍了片,骨裂,上了两根小夹板,又因着本就高烧,为了消炎,干脆一直输液。
多多坐在床旁看着,搞不明白怎么一夜未见,龚崇丘狼狈到这个程度——身上胡乱裹着敞开的病号服贴满各种贴片电线,头发凌乱,眼袋明显,胡子青黑,嘴唇丘壑连绵,脑袋罩着压力网,歪倒在床上哼哼唧唧。
“哥哥”他心疼又懂事,双手用力攀着床边,双脚蹬着费了吃奶的劲,爬上了龚崇丘病床,想摸摸龚崇丘的手指,又不敢:“要赶紧跟病魔赛跑,战胜它哦!”幼儿园老师刚刚教过,鼓励他的话,他记得牢牢的,转天就送给龚崇丘。
龚若松拄着拐杖站在床边,一声冷哼阴阳道:“什么样的脑子才会想出这种苦肉计?”
龚崇丘无从解释,全神贯注调动躯壳用以抵御疼痛侵袭,那一瞬间不觉得,陆珊瑚转身离开他房间,十指连心,尖锐刺痛令他面目扭曲,手指灼烧感一路电光窜火苗连进心头,差点倒在地上扭成一条蛆。
骨裂和高烧折磨着他,药物作用下很快失了抵抗力,阖眼之前,看到陆珊瑚抱着多多,跟在龚若松身后出了门。他担心龚若松对陆珊瑚恶语相向,费力的撑着床,想要爬起来阻止,然而体力流失到从一床薄被里挣脱都做不到,偌大一个alpha,被高烧抛上浪尖,又嬉闹着掷下,玩弄于股掌间,浮浮沉沉。
龚若松自有一派不怒而威的气势在,打量着陆珊瑚,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个beta,没有惊绝出尘的容貌,没有显赫的家世,连性格都平平无奇的样子。但在他面前,威压下,镇静自若比肩而立,等待着他开口,无论是雷霆之怒或是麻痹之颜,感觉这个beta都能坦然应对。
“你不怕我连带着怪到多多头上?”龚若松早过了好奇心留存的年纪,但忍不住想问。
“您不会,您对多多很好。”陆珊瑚有眼睛看。龚若松大可以找司机,找管家,找陪护陪伴多多去做检查,大可不必亲自陪同,但仍然把自己加了进去,可见重视。
龚若松对这回答甚是满意,没想到陆珊瑚年纪不大,洞察世事之力不浮于表面。
“多多回到龚家是迟早的事,你应该清楚,你的选择权只在于你本人是否愿意跟随到龚家。”既然陆珊瑚这人拎得清,那就不需要过多绕弯子,他干脆道明。
陆珊瑚这两天不是没有考虑过这问题,他深知龚崇丘的许诺是龚崇丘的,哪怕龚崇丘再在中间周旋,龚若松回到棠市发现了多多跟龚崇丘有着紧密的联系是不争的事实,何况现在稚子弱父,陆珊瑚最多是螳臂挡车拖延些时日罢了,但,他仍想争一争。
“我想等到多多自己能拿主意的时候,再说。”这是陆珊瑚内心真实想法,孩子大了会有自己辨别是非的能力,看人待物的见解,到那时,他会尊重多多的决定。
“小孩子,都是靠教的,你给他阳光雨露,他就往上生长,你困他在闷热潮湿阴暗之地,自然枯萎烂根。”龚若松老辣分析利害关系。多多如果在龚家长大,那就是辽阔无垠草原上,能展翅飞跃雪山的雄鹰,怎么能让他困在小小笼子里,每日鸣叫叽叽,做一只羽翅退化的观赏雀。
话到这里,龚若松给出时间让陆珊瑚慢慢消化,逼人太甚,适得其反。龚崇丘小时候也曾遭一场骨肉分离,末梢细节已不想再议,多多还小,他倒是偌大年纪,何必用强势手段去造孽?更何况,多多昨晚居然给他找了本绘本,讲起了睡前故事,企图把他糟老头子哄睡。老年人睡眠少,他只得假寐,多多还给他掖被子,跟他甜甜说晚安。
“你先考虑考虑,这几天我那孙子算大半个废人,你多体谅他,他不还得养好身体,继续下一轮的信息素提取吗?”龚若松打起亲情牌,连对再管上飞机:“我看你一个人是很难兼顾,隔壁病房我已经定下了,你要是同意,我带着多多住在隔壁,还有陪护、管家、保姆和司机,你放心,孩子肯定能照顾好。”
陆珊瑚听得龚若松的如意算盘,猛地抬头,没想到软性分离就在眼前,他手心飙汗看向远处跟司机在玩玩具的多多,心一直往下坠,没有尽头,要砸穿地心。他抓紧自己胸口的衣服,企图把心脏按回原位。
“我没有要带走多多的意思。”龚若松补充道:“但你要把这次际遇看做提前心理准备也行。”
陆珊瑚死死盯着远处的多多,生怕他只要一眨眼,多多就会被抱走消失。
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多多以后去了龚家,龚崇丘是不是还会有别的孩子?有了别的孩子,你们会把多多再还给我吗?”不到最后,他不会放弃,但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。
“如果是你跟着来龚家,我是不介意你的beta身份,你们两人多生几个孩子,龚家好久没有热热闹闹的喜事让我高兴高兴了。”龚若松是便利主义者,既然龚崇丘现下放不下陆珊瑚放不下多多,成人之美,何乐而不为?犯不着舍近求远,频繁去点化张由仪,索求那连影子都没有的孩子。
陆珊瑚根本想不起他跟龚崇丘之间的任何前尘往事,也不想猜测龚若松知晓多少,此时此刻的他,竟然第一次,无比想打开身后那扇门,去摇醒龚崇丘,去问问他,自己应该怎么做,才能留下多多。
现在多多的治疗,不是说停就能停的,没人知道中途放弃治疗的代价,他也不可能拿多多的命去赌。
困局中的棋子,前进无门,后退无路。
怎么龚崇丘一倒下,就让他陷入如此僵局?
这种深深的